黑衣人虽说将女帝二人拦下，但是亦没有什么动静，只是平静站在那一边，倘若如镇妖三所说，他是足以比拟勾芺那般人物的存在，那么想要杀尽他们这数千人，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。

这却也是众人有所不解的原因。

更何况，镇鬼司常年居于北方槐都之中，然而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都之外，这又是一件令人惊惶的事情。

因为这便说明了，李阿三很有可能便已经来到京都。

女帝一念及此，抬头看着风雪青山，不知道那个历来为明天心他们所忌惮的帝王是否便在这里，他又想看见什么？

看见自己无助且绝望的死在这片风雪之中？

女帝想着那个人间另一个帝王，过往只在京都之中隔了两片人间而看，总觉得自己与他并不差多少，直至于此，她才明白二人所差的，不止于一个先帝而已。

输给这样一个人，或许也不算委屈吧。女帝却是自嘲般想到。

那些匆匆追来的大军与数千禁军瞬间便交锋于一处。幸而此处地形狭隘，纵使太子那边带了五万人过来，亦只能拥挤于那些山道之上短兵相接。

镇妖三早便不再女帝身边，他与那些禁军一同战斗在锋线的最前方。

毕竟曾是镇妖司叔司，一时之间，那些大军竟被阻于那些山道之上，无法越过来。

太子并不知道女帝她们已经被困在禁军之后的隘口，看着镇妖三近乎无敌之势的一人一刀顶在最前方，不由得有些焦虑，看向一旁的将领，说道：“你就这样看着他杀下去？”

将领平静的说道：“当然不。”

这里山道过于狭隘，大军前后拉开太远，弓弩手无法发挥，容易将自己人误伤无数，只能等一直留在大军后方的那些道人赶来。

修行者之间的事，自然要交予他们自己解决。将领平静的看着那边僵持不下的战局。

他也是修行者，但只是一个岭南剑修而已，既然打不赢那个镇妖司之人，那自然没有必要上。纵使是他，也不知道在隘口那边，站着一个他们槐安的镇鬼司大人。

人们至今都不知道，为什么李阿三会突然越过云梦泽而来，太子的出现，只是一个意外收获而已。

将领只是隐隐猜到，他们的陛下似乎并不像是真的想要拿下黄粱的意思。

但是李阿三既然没有告诉他，那便且沿着当前的轨迹走下去。

近千道门道人出现在中军，将领看了他们一眼，而后指向禁军之中一柄长刀染尽鲜血的镇妖三，平静的说道：“杀了他。”

那些道人什么都没说，口中一齐念了一字：“临。”

正是道门九字真言，他们虽都是岭南不入流的道人，但是千人合力，纵使再如何勉强的一个道文，亦是声势浩大。

只是下一刻，那个道文却是蓦然消失在风雪间。

将领抬头看了一眼远方青山，沉默少许，说道：“原来是陛下的意思吗？”

太子回头错愕的看着将领，质问道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
将领看着风雪，平静的说道：“没什么。”

太子至此，心中那种不安的预感却是越来越强烈，看着将领说道：“你们究竟在盘算着什么？”

从当初李阿三并未阻拦黄粱的探子离开南衣城开始，他便隐隐有些担忧，他们从始至终似乎都只是在利用他去谋划着一些事情，而不是如李阿三所说，真的想要帮他夺回帝权。

将领很诚实的说道：“我也不知道，或者殿下该去问问陛下。”

太子握紧了拳头，心中无尽怒火，但是最终还是没了声息。

纵使他不甘，那又有什么用？

他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，能够走到这一步，看着女帝无比狼狈的快感，亦已是李阿三赠予他的东西。

最初他想过，自己回到黄粱，至少还会有一些曾经效忠于自己的势力。

但是先前在京都时，太尉那些人与京都民众的态度早已说明了一切。

你不再是过往的那个太子了。

你是黄粱前太子。

前，意味着一切都是属于过往的东西。

太子沉默许久，看向将领说道：“不管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，我只有一个要求。”

将领看着他，什么也没有说，却是让太子继续说下去的意思。

“帮我杀了女帝。”

将领看着太子说道：“你就这样恨她？”

太子平静的说道：“我不恨，只是那些本该是我的东西，她凭什么心安理得的拿着？”

没有什么宁愿给当初想要杀自己的五弟也不给她，这是属于我的，我凭什么要给旁人？

太子站在风雪山头，看向依旧在血战中的前方。

他们都是不沾染鲜血的人。

但血色是他们带来的。

“如果我没能坐上那个位置，当初与李阿三约定墨阙与地戍二城，依旧只能属于黄粱。”太子心绪平静下来，看着将领缓缓说道。

“您说了，并不算，太子殿下。”将领平静的说道。

“你们拿不下墨阙，如果不是有人开了那扇门，你们连京都都拿不下。”太子看着将领沉声说道。

将领在先前那些道术被击溃的时候似乎便明白了许多事情，却是在轻声笑着，说道：“但你与你们黄粱的陛下都在这里，那么我们便能拿下。”

太子皱了皱眉头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。

将领亦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，只是站在十里坡，平静的看着那边的战斗。

如果不是在这种地形，又有大雪阻碍，那数千禁军如何都不可能阻拦得了他这边带来的五万人。

一如当初镇妖三所说，他们能够借着十里坡这边地形阻拦槐安大军半日，便真的只有半日。

临近傍晚之时，那些禁军已经死得不剩多少，镇妖三手中长刀亦是残缺不堪，有如钝刀一般。

山道两旁堆积着无数尸体，有若山石堆积一般，大雪不断落下，将那些尸体缓缓掩埋。

镇妖三站在尸堆边，松开了刀。

在他身后，不过数十人而已，在更远处，亦只有女帝与那个九流剑客蓦回首。

镇妖三看着面前依旧汹涌如潮的士兵，叹息一声，伸手剜出了自己的心脏，将那些最后还残余一些巫鬼之力的心血碾出，化作一道囚牢。

巫术，画地为牢。

而后坐在那个囚牢中，看着山道上那些再度拥挤而来的士兵，平静的闭上了眼。

无数攻击落在那个囚牢分隔风雪之处，不过半刻，囚牢的巫力便被消耗殆尽，无数兵士纷拥而上，镇妖三的尸体近乎被踩做了肉泥。

仅剩的那些禁军亦无法阻止这些汹涌而来的士兵，瞬间便被淹没过去。

一直陪在女帝身边的少年终于向前踏了出去。

女帝坐在风雪中，看着他说道：“算了吧。”

少年平静的拔出剑来，没有回头，站在了那处山道的尽头。

远处青山中，却是平静的站着一群黑衣人，在他们身前，是迎着风雪而立的槐安帝王李阿三。

那个原本守在关隘处的黑衣人却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李阿三身后。

“援军还有多久到来？”李阿三看着他问道。

这里的援军，自然不是指槐安而来的援军，而是女帝的援军。

黑衣人看着远方说道：“还要一段时间。但是他们似乎撑不下去了。”

李阿三平静的看向十里坡那边，缓缓说道：“差不多了，准备挪移大军。”

黑衣人沉默少许，说道：“以现在的情况来看，前太子必然会将黄粱女帝杀死在那里，未必能够等到援军来。”

李阿三缓缓说道：“他杀不死。”

说着李阿三看向白河风雪，那里隐隐有着一股极强的刀意而来。

“因为勾芺回来了。”

黑衣人看向那一处，沉默少许，看向李阿三说道：“只能挪移一里。”

李阿三平静的说道：“就算是半里，他们也未必敢追。”

黑衣人没有再说什么。一行人平静的立于山头，等待着最后的结果。

十里坡。

少年蓦回首终究只是一个蹩脚的剑客而已。

连镇妖三都没能挡住那些人，他自然也无法挡住。

于是他只出了一剑，便死在了山道之上。

女帝平静的看着那边死去的少年，神情没有任何变化。

如同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死在那边一般。

只是死死的攥住了蓦回首先前披给她的那身衣袍。

太子越过那些山道，缓缓走到了女帝身前，将领不知为何，只是远远的站在山道上，似有警惕的看着这边。

女帝久久的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的男子，沉默少许，说道：“你以后会后悔的。”

太子站在风雪中，平静的看着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帝，缓缓说道：“但至少现在我不会后悔，纵使李阿三真的是在利用我，但至少，我曾有那么一段时间，将曾经属于我的东西重夺了回来。”

太子说着，从一旁的士兵手里抽过来一柄剑，架在了女帝脖子之上，缓缓说道：“哪怕只有半日，一刻，或者一瞬。”

女帝感受着喉间那种冰冷的寒意，却是蓦然笑了笑，说道：“我以为我算是一个不称职的帝王，但是现在看来，你比我更为不堪。”

“这些事，自有后人定夺。”太子缓缓说道，“可能我前脚杀了你，后脚我就被槐安人杀了，但是我不在意，没有什么帝权是永恒的。”

“终究这是你父皇看了一世的人间。”

“但终究不是你的，也不是我的。”太子手中剑一点点压了下去。

“不是你的，那你争什么？”女帝看着将整个黄粱拉入一片狼藉的太子，缓缓说道。

太子沉默少许，说道：“我争个不甘心。”

女帝笑了笑，瞥了一眼蓦回首死去的地方，眼中似有柔情，平静的说道：“请吧，太子殿下。”

太子握紧了手中剑，一剑划过女帝喉咙。

只是下一刻众人便愣在了那里，太子那一剑真切的抹过了女帝脖子，但是场间并无鲜血溅出，只是无数风雪，与出现在隘口处的一脸茫然的女帝。

而后一柄血色的长刀破开风雪，落在了太子面前。

勾芺的身影从风雪中现出，手中依旧抱着那个装着妖主妖心的盒子，平静的看着太子，漠然的说道：“当初我便不该任由你从柳河离去。”

太子沉默少许，却是蓦然想起了一句好似调侃般的话语。

反派终究死于话多。

是这样的吧。

然后那柄刀被勾芺握在了手里。